补: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长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很多事情了,所以能够剩下来的,都是剥离冰冷现实的浪漫主义。整理成文字,就会显得非常清淡朴实,其实当事人心中,早已过了万重山。

有人会说两个成年人为什么会如此磨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对学姐始终是一种远观,从未有过主动的追求心理。那些看似温暖的举动,实际只是一种“我想要这么做的”冲动,没有明确的目的。最后破局,也是靠学姐的主动。我们俩都是平凡没有故事的人,不懂爱人也不懂被爱,能够有此结果,百分之九十靠上天眷顾,百分之十靠个人努力。我曾经问过学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她说不知道,可能是发现我和她都是浪漫主义者的时候吧。

未来如何,无法言说。那就留此文字,作为两个浪漫主义者的见证。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我是十一年前认识学姐的。

那时我刚上高中,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六点半开始的早操。迷迷糊糊挨过早操,人也差不多清醒了,然后就是找个地方吃早饭。大部分时候是去食堂买油条豆浆,有时候也会和同学们三三两两溜出学校,找个小店喝米粉。小城市盛产米粉,油亮的红辣子浇在雪白的米粉上,搭配着翠绿的葱花和芫荽,这才是一天的开始。很多住校生懒得出学校,甚至会让走读生帮忙打包带到学校,找个角落偷偷摸摸的喝粉。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微凉的秋日,我穿着长袖外套,缩坐在小店的角落,睡眼惺忪等待着我的米粉。

“你好,五碗米粉打包,多加酸菜。”

一个软糯的女声传来。我抬眼看看她,先是看到了纤细的小腿,很快隐入白色长裙,上身套着一件松软的米白色外套。再往上看到她的长发随意的盘绕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在初阳照射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侧过头,打量了一下店内,然后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等待。我看见同坐的同学对着我挤眉弄眼,突然反应过来我盯着看了太久了,于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们的教室在就在楼梯口,我的座位刚好靠窗。那天下午,我正百无聊赖呆坐在座位上,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轻飘飘的走上楼梯,白色的长裙一摇一摇的。是早上那个女孩子。我看着她,慢慢走上楼梯,继续往上,然后进了一个高三的教室。哦,原来她比我大这么多。

接下来一年,我慢慢了解了她的生活。早上她会给同学带很多米粉,看来她人缘不错;下午吃过晚饭,有时候她会在楼梯口站着看看落日,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她喜欢穿裙子,在有些特殊日子,学校会要求穿校服,她也只穿上衣,下身依然是长裙。真是一个爱美的小女生。

高中的生活平淡如水,直到她毕业,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她,应该也从没发现一个小学弟偷偷观察了她很久。少年人的感觉总是这么虚妄,我也从没想过要发生点什么,只是单纯的欣赏,像是在看一部电视剧。一点可能的淡淡的盲目爱恋,很快湮灭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我的生活,她的生活,如两条平行线一般,各自前行,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才怪。

生活从不停歇,很快我也高三,然后高考、毕业,紧接着大学入学。新事物如走马灯一样飞转,我这个小城市做题家,像是做贼一样来到了偌大的浙大校园。甫入大学,一切都那么新奇,一切又都那么陌生。还好有来自同一高中的同学和学长学姐,让我在飞速变化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些不变的东西。

按照惯例,高中的学长学姐请新生吃饭。因为社团面试,我去得晚了一些。人生何处不相逢,刚进房间,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没想到两年之后,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

她的习惯没有任何变化,白色长裙,米色外套,头发随意的盘绕在脑后,笑眯眯的听别人聊天。我整个晚上都在偷偷观察她,她的话很少,偶尔会说几句话,声音糯糯的,有时候多说了几句,脖子就会微微泛红,像是喝了酒一样。

我和学姐就这样认识了。

大一下学期,我选了一门通识课。上课第一天,我就发现学姐也在。她很自然的邀请我坐在她旁边,我本想矜持一点,但是她前后座都有书本占座,于是只能半是忐忑半是欣喜坐在学姐旁边。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近到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香味。第一节课讲了什么我全没听清,光顾着偷瞄学姐去了。

此后,我们每节课都坐在一起。通识课结束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我和学姐常常约着去操场跑步或是闲逛。有一次我们坐在操场的角落聊天,聊到学姐想去北京读研,准备去报几个夏令营。大一的我什么也不懂,只是心里有些遗憾,但嘴上还是鼓励她,祝愿她拿到好的 offer.

课程结束后,我就很少再见到学姐了。她顺利拿到了北京的 offer,不出意外的话,毕业后就要去北京读研了。我有些淡淡的怅惘,感觉学姐好像一只蝴蝶从我的大学生活中一倏而过,成了我注定枯燥的大学生活唯一那点彩色。

大二的一个晚上,大概是十月的样子,我突然看到了学姐的信息,问我有没有时间出去喝酒,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个朋友。有些意外,但我还是答应前往。好久不见的学姐似乎有些劳累,眉眼间有些淡淡的肃然。星夜过半,酒至微酣。朋友突然提议玩骰子,输了就真心话大冒险。我斜眼看看学姐,发现她脸已经红了,但眼神还是清醒,她注意到我在看她,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点头同意了。因为我比较内向,好几局真心话大冒险都是以喝酒代替。学姐倒是来者不拒,回答了好几个情感问题。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学姐高中也有暗恋的人,只是年岁日增,青春滤镜不再,终究无疾而终。临近结束,学姐又输了一局,这次她选了大冒险。赢的那个朋友是也是一个高中学姐,平日就是大方泼辣的形象。她神秘一笑,指着我说,“你亲他一下吧”。我和学姐都愣住了,我刚要开口拒绝,她说了一句“学弟会害羞的”。提出要求的学姐马上接口“那正好让他锻炼锻炼”,然后对着我笑了,“你说是吧?”。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再看着学姐,发现她面色涨成了苹果色,红扑扑,圆乎乎的。但是学姐没有再拒绝了,想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飞快凑过来,在我脸颊上一啄,香香软软的嘴唇,还有学姐身上甜丝丝的香气,我一时慌乱起来。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结束了,等我再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我和学姐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拒绝,或者是喝酒代替。她低着头没看我,只是说了一句,“玩玩而已嘛”。我有些生气,我还从未和女生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我没有说话了,她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想约她出来吃饭,早上发的消息,一直到下午才回。她说,她去北京做毕设了,一早的动车。

那天晚上,我在启真湖边坐了很久。我想,她应该只是想给我一个难忘的道别吧。她那么优秀,那么有吸引力,而我,仅仅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臭弟弟罢了。

没有学姐的大学生活简直无聊,身边每个人都好像很忙,而我却有用不完的空闲时间。我经常去草地上躺着,任由阳光把脸晒得通红,或是听着启真湖的水声,闲散翻看着天南海北的杂书。偶尔会看到学姐在微信群中发言,聊着自己的研究和生活。快毕业的时候,学姐回过一趟学校。我和她在东三楼上拍过一张合影,她穿着学士服笑语吟吟,我穿着短袖冷面如霜。

光阴飞逝,很快我也到了升学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我选择了考研北京的学校,不是因为她,仅仅是因为我想看看高考是否是我的巅峰。考研的生活非常无趣,唯一的记忆就是学姐来问我毕业打算。我说回家工作。这是我预计考不上研的退路。等了很久学姐才回我,“回家挺好的”。

幸运的是最后还是考上了,不幸的是和学姐在不同的学校。知道我来北京的时候,学姐表现得非常激动。她翘掉了组会来请我吃宵夜。

没想到三年之后,我们还会再见。

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头发随意的盘绕在脑后,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在说“好呀好呀,你居然瞒着我”。过去的三年时间,我们的交流屈指可数。我那时才知道,她原来是直博。那天没有喝酒,但我的脑子晕乎乎的。已经记不得聊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和她坐在路边,看到一个男生骑自行车载着一个女生持过,我说“真好啊”,她说“真好啊”。

读研的生活平平无奇,她困顿于论文,而我纠结于课程。我还是会躺在草地上看书,尽管北方的草地一到冬天就会枯黄。我有时候会约她散步,两个人在校园里漫步,直到北风吹出两条长长的鼻涕。疫情到来,我和学姐都圈困在家。那段时间,我们经常聊天。常常是晚上聊到一两点,早上七点钟又爬起来聊天。每天早上我都先和学姐聊一个小时,再把课程会议挂上,然后翻身睡回笼觉。我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异样情愫在慢慢生长。九月份回校,我还像以往那样,约学姐出来吃饭,饭后在校园外面散步。她告诉我,自己在准备申请国外的访问,后面还想申请国外的博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毕业以后应该就要去大洋彼岸了。我沉默了,吞下了准备许久的暧昧说辞。我知道,自己恐怕难以跟上学姐的步伐了。我知道她很厉害,哪怕在博士阶段,她也是院系的焦点,做出过很棒的结果,拿过很厉害的奖。而我呢,仅仅是一个灰头土脸的普通人。

和学姐比起来,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我收到转博确认的那天,也是学姐收到访问 offer 的日子。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学校很有名的老师,是我想也不敢想的远大前程。在学姐出发的前一天,我们绕着公园走了一下午。临近傍晚,金黄色的夕阳穿过金黄色的银杏叶,洒在学姐的发髻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我一边应付着和她的对话,一边偷偷的瞄着她的脸,想要把这个景色永远印刻在脑海中。那天晚上分别时,学姐轻轻拥抱了我一下,说“我会经常想念和你散步的日子的”。由于学校的封控政策,我没能为学姐送别;学姐登机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当时在实验室,没有接到,等我再拨回去的时候,已经关机了。后来我问她打电话是有什么想说的吗,学姐说没有特别的内容。

不出意外的,访问结束后,学姐拿到了博后的口头 offer。她国内的导师承诺她可以提前半年毕业,早点开始博后的工作,不过由于各方面考虑,学姐最终还是按时毕业了。在她跟我讲这些消息的时候,正是我博士阶段最黑暗的时间。研究进展不顺、家里突发变故,再加上日渐严密的封控政策。我整个人都是一种敏感易怒的状态,经常和包括学姐在内的身边人发生争论甚至口角。那段时间,学姐一有时间就给我打电话,帮着我分析研究工作,帮着我处理家庭琐事,甚至在我有退学打算的时候,还帮着我准备给导师的说辞。挣扎是博士的常态,而学姐陪伴了我博士期间挣扎的全部时间。

北京疫情封控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我受不了校园里压抑的氛围,再加上也无法开展正常科研,于是申请了出校,在外面租了一个小房子。我记得出校那天,路过宇宙中心五道口,看到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是门窗紧闭,路上人车稀疏,入目尽是萧索。学姐一直留在学校忙毕业的事情。我经常和学姐聊天。她说学校里面的气氛紧张极了,她现在每天都睡在办公室,很怕哪一天就限制学生出寝室了;学姐还说,食堂也不能堂食了,所以她每天都坐在操场上吃饭;学姐说,她很想念高中旁边的米粉,加上酸菜味道好极了,不知道出国之前还有没有机会回家喝粉。听到这话,我心中一紧,于是找同住的兄弟借了一些厨具,打算给学姐一个惊喜。我尝试了七八种米粉,选择了一种最接近家乡味道的米粉;挑选了最好的牛腩肉,花两个小时熬了一小锅浇头。可惜我找遍了附近的超市和外卖,也没有找到和家里相似的酸菜。无奈之下,只能用常见的东北酸菜替代。

在给自己打了一晚上鸡血之后,我一大早,带着自己做好的米粉到了学姐校外。我打电话给学姐的时候,她正在洗漱。我说,来校门口等我吧。她说好的,然后问我什么事。我说没事,就想见见你。我到的时候,学姐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我一出现,门卫大哥就警惕的盯着我俩,眼光来回打量着。我说,大哥,我不进去,就给她带个东西。大哥问我带的什么,消毒没有。我说家里给做的一点营养品,快毕业了,怕她身体累垮了,袋子消毒了。大哥很好,看着是保温袋包着的,就没有打开,只是又给外层消了毒,然后递给了学姐。隔着门禁没法说话,于是我让学姐找个地方吃饭去,自己先回家了。走在路上,接到了学姐的视频电话。学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弯弯的眼睛仿佛吃了跳跳糖一样抖啊抖的。我问她味道怎么样,学姐说很好吃,和家里味道很像。

在学姐毕业的时候,我送了她一束花。她的一个同学指着我偷偷问她“这是你那个意难平吗?”学姐一下羞红了脸,我装作没听见。晚上我和学姐散步,她问我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我说还不知道,不过自己科研工作并不理想,大概率会在国内工作吧。

话到此处,刚好路过一个超市,我和学姐一人买了一根冰棍。我记得很清楚,是香草味的,甜滋滋的。又走了一会儿,学姐问我,想不想知道访问前那天给我打电话是为什么。

我说不知道,你不是说没什么特殊的嘛。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她是想问问我的意见,自己到底要不要申请国外的博后。

我问她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不能放弃啊,怎么还犹豫。学姐没有回答。又路过一个超市,我又去买了一个冰棍,还是香草味,酸酸甜甜的。

我送学姐到校门口,本打算等她进去后再离开,她突然回头问我,她要出国做博后吗。

我回答,这么好的机会啊,怎么能不去呢!

学姐隔着门禁问我,那博后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这里等我吗?

我当时正在啃冰棍,滚烫的血液一下子涌入大脑,整个人愣住了。我呆呆的说,好呀。学姐就进校了。

我往回走了几分钟,突然反应过来,给学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在门口的一个角落等她。学姐一出现,我就抱住了她。学姐呀了一声,没有反抗。不知过了五秒钟还是五分钟,学姐说,你是不是没擦嘴,我头发黏住了。那天,我们手拉手,绕着校外逛了一整晚。

世界在快速变化。学姐毕业后没多久就出国了,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随后的疫情、解封,以及生活快速重回正轨。九月份,学姐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打算申请回国访问,先去了上海,再回北京。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到高铁站,数着车号等待她到达的时间。学姐说,进站了,但是人太多,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我让她打开位置共享,看看距离有多远。正当我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转角。那个小小的身影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手里还拿着一沓论文。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接过她的行李箱,然后把手上的花递过去。学姐问我,等久了吧。我说没有,刚到。

时值中秋国庆,我向导师申请了回家。学姐和我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在不同的区。假期的一个早上,我问学姐要不要去高中转转。她说好呀,可以去那边喝粉。我让她一定要穿白色长裙。

早上我提前到了店里,“老板,两碗米粉,多加酸菜”。

等了几分钟,学姐也到了。她笑眯眯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穿白裙子啊。我没有回答,我眼睛里仿佛出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生。我说,这是一个长达十一年的故事,我慢慢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