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杭州殡仪馆当志愿者，主要是天儿也不错，西溪路那边今天也真好看。
早上七点二十到的时候就看有什么活儿先干着，是个烈士的小型追悼会，看到在铺地毯就搭了把手，我在铺地毯的时候看到了穿军礼服的人，坐在一棵山茶花树的石头凳上边一根一根地狂抽烟，之后我就匆匆被带去纳骨处了，没看到追悼会的内容。
纳骨的地方是单独的一幢楼，由于在一个斜坡上，一楼是架空的几根水泥立柱，二楼三楼都是暂存骨灰盒的地方，从地板打到顶天花板的铁皮柜子，上下是刚刚好九层，每一个格子一个小门小锁，留了一块扇形的玻璃，得以窥见每一个骨灰盒上的照片。这里只有编号，，就像任何一个档案馆一样，登记信息也是登记的经办亲人的信息。
为什么叫暂存？一般情况下，遗骨先送到这里寄存，等到家属安置好墓地，就接走安葬。事实上这里的情况要复杂的多，我主要在门口守着引导去电脑查查信息和编号，还有续费情况，然后帮忙带要祭奠的亲属把骨灰盒取到楼下的祭奠区，就是一楼放了一些桌子，点着电子蜡烛 。
这里收费标准是一个“阁位”35 块钱一个月，不算贵，倒是不贵，但是逾期的情况也是常态。有一个老先生自己来续费，我就没想什么开始叫员工阿姨操作确认续费，只听见她们和老头儿激烈地吵了几句，老头儿说“明年马上就来接出去”，这里主管的阿姨说十几年了，每年都这么说，明年来接走明年来接走，结果就是明年复明年，毕竟一块墓地少说几万块，在这儿存一年才四百二十块，说老头儿看着年纪大，也是很会算的，老了老了又再婚了如何如何……
这里的工作很清闲，今天不知是否有疫情的缘故，人比预计的要少，大多数时候阿姨们都在拉着我聊天，聊这里来的形形色色的熟面孔，说她们的孩子升学摇学校的事，还知道有个阿姨刚买上了房子，单价两万多块，她和我讲现在选房的流程，讲开发商发给她的 12 个月的采光表……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用得上这些知识，不过听得出她是很高兴的。
之后她带着我去腾一个阁位，这个阁位的经办家属，从 1989 年，一口气交了 30 年的寄存费，那时候一个月才六块，念叨着说这么多年赚死了，算计通胀这未免也太有前瞻性，但是已经欠费超过三年，期间也没有任何家属来过，所以现在要把这个骨灰坛子取出来移到三楼的阁楼，那里有大量这样的资深成员。
我们说到阁位的紧俏，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老龄化和自己的退休年龄，有的是六十二岁半有的是六十三岁，把自己领养老金的日子精确到月份也是个不错的摸鱼内容。我问这里的位置到底有多紧俏，答案只是会越来越不够，说什么老龄化得等到你们零零后老了可能会好些，说这栋楼在考虑要不要改造加盖，不然怎么放得下。这时候有个中年男领导打趣说，不用加盖，直接修改收费政策，“第一年出于惠民免费，第二年一口气就要个四千五千的，可能马上就有把位置腾出来的……”大意就是为什么有人赖在这里，是因为存放成本比起墓地确实低多了，不得不佩服一些所谓决策智慧。我也是听他们讲，才了解到墓地的价格，说墓地现在好多双穴两层，上上下下一共埋四个人，能稍微划算点，跟盖楼一样一样的。嗐，在跟土地沾边儿的事儿上，当真是死人活人没差了。
殡仪馆的食堂不错，萝卜烧牛肉烧得相当的赞。我吃过中饭之后下午坐在那里感觉到明显比早上来祭奠的人少多了，我坐在凳子上实在是困得直打摆，突然有个没有寄存证的奶奶要请骨灰盒下去祭奠，我问了没有证件咋办？答案是核对信息，可以取，但是取出来要志愿者全程陪同看着拿下去再拿上来。我便跟着这婆婆去楼下开始在桌子上摆贡品，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拿出了圣经开始念。我以为会祷告一下就开始和她老伴儿说说话，结果整整一个小时，都在纯纯地念圣经，非常之流畅。同时她也不忘对我传道解惑，讲为什么神创世是正确的，牛顿是错误的，虔诚地无以复加，结果居然没来由地问我：“小姑娘你有没有过一段时间一直身体不舒服？”，我没做声，她又补充道，“一个人一段时间一直生病不好，是被什么东西附在身上了，科学家已经证明了人只能看见世界 5%的东西，很多脏东西找上你你看不到的呀……”只能说是老太太信的东西还挺全乎。
这一整天我心情都是还算轻快，在工作人员阿姨和在海外的线上要求帮忙祭奠的家属视频时，家属要求放点花，我去楼下鲜花处拿了一盆，她一直让我往右摆摆，终于到了某一个位置，她高兴地说：“就放这边，我的弟弟他在这边看得到。”
只有一次偷偷掉了一滴泪，因为骨灰盒后面还有人抱着遗像，这是刚刚火化了送过来的，照片里还是一个小孩子。她妈妈笨拙的地说要来登记，没眼力见的我以为是祭奠完了归放原位，问她是哪边，结果她说：“刚刚烧好了的”，我一时之间会以为像是说烧好了一餐饭。接下来只能求助工作人员说“刚刚火化的要登记一个新阁位”。家属走后，阿姨们开始讨论这个溺死的男童，“2014 生的，我们家老二也是这么大。”楼下一直传来孩子奶奶隐隐的哭声，也许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早已司空见惯，她们的话题转眼又到了自己孩子的清明作业，跟我说他们那个手抄报如何如何麻烦，问我我小时候上学是怎样，实在也没有太多心情讲我是怎么应付这些差事的。
在临走之前带最后一个亲属，一个头发打理地十分精致的奶奶，去开门取骨灰盒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格子里有一个纸质的花圈，她说不是她放的，问是不是打开错了，把别人的放进来了，查了很久的记录，发现是有其他亲属来过了。
她思忖良久，跟我说，应该是她哥哥来过了，讲她哥哥如何受父亲宠爱，她嫂子如何刻薄，但是二人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们父亲的骨灰一眼，结果今年他俩都感染过新冠，治愈后，身体是江河日下，竟然良心发现来了一次。她走的时候我送她到门口，她说，“所以说嘛，人该承担的时候就要去承担。”我与她和她先生作别，她优雅地戴上宽沿遮阳帽，风吹动她的丝巾，光滑的表面在风里闪动飘扬。
我继续下坡，看到家属必经的路两旁都是些易拉宝，凑近一看，全是墓地广告。我在大门口和活动的组织者 ，那个中年男领导遇到，他问我还有公益活动也可以参加，我说是什么，他说“洒江”，每年有二百多户选择把骨灰洒到钱塘江里。
我其实想问，这二百多里，买不起墓地的有几何？念及这份潇洒的有几何？心下想便是没有说出口，怕是答案也许让人失望吧。今天去杭州殡仪馆当志愿者，主要是天儿也不错，西溪路那边今天也真好看。
早上七点二十到的时候就看有什么活儿先干着，是个烈士的小型追悼会，看到在铺地毯就搭了把手，我在铺地毯的时候看到了穿军礼服的人，坐在一棵山茶花树的石头凳上边一根一根地狂抽烟，之后我就匆匆被带去纳骨处了，没看到追悼会的内容。
纳骨的地方是单独的一幢楼，由于在一个斜坡上，一楼是架空的几根水泥立柱，二楼三楼都是暂存骨灰盒的地方，从地板打到顶天花板的铁皮柜子，上下是刚刚好九层，每一个格子一个小门小锁，留了一块扇形的玻璃，得以窥见每一个骨灰盒上的照片。这里只有编号，，就像任何一个档案馆一样，登记信息也是登记的经办亲人的信息。
为什么叫暂存？一般情况下，遗骨先送到这里寄存，等到家属安置好墓地，就接走安葬。事实上这里的情况要复杂的多，我主要在门口守着引导去电脑查查信息和编号，还有续费情况，然后帮忙带要祭奠的亲属把骨灰盒取到楼下的祭奠区，就是一楼放了一些桌子，点着电子蜡烛。
这里收费标准是一个“阁位”35 块钱一个月，不算贵，倒是不贵，但是逾期的情况也是常态。有一个老先生自己来续费，我就没想什么开始叫员工阿姨操作确认续费，只听见她们和老头儿激烈地吵了几句，老头儿说“明年马上就来接出去”，这里主管的阿姨说十几年了，每年都这么说，明年来接走明年来接走，结果就是明年复明年，毕竟一块墓地少说几万块，在这儿存一年才四百二十块，说老头儿看着年纪大，也是很会算的，老了老了又再婚了如何如何……
这里的工作很清闲，今天不知是否有疫情的缘故，人比预计的要少，大多数时候阿姨们都在拉着我聊天，聊这里来的形形色色的熟面孔，说她们的孩子升学摇学校的事，还知道有个阿姨刚买上了房子，单价两万多块，她和我讲现在选房的流程，讲开发商发给她的 12 个月的采光表……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用得上这些知识，不过听得出她是很高兴的。
之后她带着我去腾一个阁位，这个阁位的经办家属，从 1989 年，一口气交了 30 年的寄存费，那时候一个月才六块，念叨着说这么多年赚死了，算计通胀这未免也太有前瞻性，但是已经欠费超过三年，期间也没有任何家属来过，所以现在要把这个骨灰坛子取出来移到三楼的阁楼，那里有大量这样的资深成员。
我们说到阁位的紧俏，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老龄化和自己的退休年龄，有的是六十二岁半有的是六十三岁，把自己领养老金的日子精确到月份也是个不错的摸鱼内容。我问这里的位置到底有多紧俏，答案只是会越来越不够，说什么老龄化得等到你们零零后老了可能会好些，说这栋楼在考虑要不要改造加盖，不然怎么放得下。这时候有个中年男领导打趣说，不用加盖，直接修改收费政策，“第一年出于惠民免费，第二年一口气就要个四千五千的，可能马上就有把位置腾出来的……”大意就是为什么有人赖在这里，是因为存放成本比起墓地确实低多了，不得不佩服一些所谓决策智慧。我也是听他们讲，才了解到墓地的价格，说墓地现在好多双穴两层，上上下下一共埋四个人，能稍微划算点，跟盖楼一样一样的。嗐，在跟土地沾边儿的事儿上，当真是死人活人没差了。
殡仪馆的食堂不错，萝卜烧牛肉烧得相当的赞。我吃过中饭之后下午坐在那里感觉到明显比早上来祭奠的人少多了，我坐在凳子上实在是困得直打摆，突然有个没有寄存证的奶奶要请骨灰盒下去祭奠，我问了没有证件咋办？答案是核对信息，可以取，但是取出来要志愿者全程陪同看着拿下去再拿上来。我便跟着这婆婆去楼下开始在桌子上摆贡品，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拿出了圣经开始念。我以为会祷告一下就开始和她老伴儿说说话，结果整整一个小时，都在纯纯地念圣经，非常之流畅。同时她也不忘对我传道解惑，讲为什么神创世是正确的，牛顿是错误的，虔诚地无以复加，结果居然没来由地问我：“小姑娘你有没有过一段时间一直身体不舒服？”，我没做声，她又补充道，“一个人一段时间一直生病不好，是被什么东西附在身上了，科学家已经证明了人只能看见世界 5%的东西，很多脏东西找上你你看不到的呀……”只能说是老太太信的东西还挺全乎。
这一整天我心情都是还算轻快，在工作人员阿姨和在海外的线上要求帮忙祭奠的家属视频时，家属要求放点花，我去楼下鲜花处拿了一盆，她一直让我往右摆摆，终于到了某一个位置，她高兴地说：“就放这边，我的弟弟他在这边看得到。”
只有一次偷偷掉了一滴泪，因为骨灰盒后面还有人抱着遗像，这是刚刚火化了送过来的，照片里还是一个小孩子。她妈妈笨拙的地说要来登记，没眼力见的我以为是祭奠完了归放原位，问她是哪边，结果她说：“刚刚烧好了的”，我一时之间会以为像是说烧好了一餐饭。接下来只能求助工作人员说“刚刚火化的要登记一个新阁位”。家属走后，阿姨们开始讨论这个溺死的男童，“2014 生的，我们家老二也是这么大。”楼下一直传来孩子奶奶隐隐的哭声，也许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早已司空见惯，她们的话题转眼又到了自己孩子的清明作业，跟我说他们那个手抄报如何如何麻烦，问我我小时候上学是怎样，实在也没有太多心情讲我是怎么应付这些差事的。
在临走之前带最后一个亲属，一个头发打理地十分精致的奶奶，去开门取骨灰盒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格子里有一个纸质的花圈，她说不是她放的，问是不是打开错了，把别人的放进来了，查了很久的记录，发现是有其他亲属来过了。
她思忖良久，跟我说，应该是她哥哥来过了，讲她哥哥如何受父亲宠爱，她嫂子如何刻薄，但是二人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们父亲的骨灰一眼，结果今年他俩都感染过新冠，治愈后，身体是江河日下，竟然良心发现来了一次。她走的时候我送她到门口，她说，“所以说嘛，人该承担的时候就要去承担。”我与她和她先生作别，她优雅地戴上宽沿遮阳帽，风吹动她的丝巾，光滑的表面在风里闪动飘扬。
我继续下坡，看到家属必经的路两旁都是些易拉宝，凑近一看，全是墓地广告。我在大门口和活动的组织者，那个中年男领导遇到，他问我还有公益活动也可以参加，我说是什么，他说“洒江”，每年有二百多户选择把骨灰洒到钱塘江里。
我其实想问，这二百多里，买不起墓地的有几何？念及这份潇洒的有几何？心下想便是没有说出口，怕是答案也许让人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