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暑假,因为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才能既做到古人要求的君子之行又能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这是大学期间最困扰我的问题之一,对于那些显然的会违背仁义道德的事,或许我们都可以很好地去避免,但是那些细微难察或者是不自觉的、非主动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避免。),在感情上也遇到了一些挫折,我便和我爸妈商量好我要去寺院住一段时间。因为对黄永玉老先生的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特别特别喜欢,书中描绘的主人公序子年幼时候在福建泉州一带生活多年的往事,让我对福建文化深深着迷,所以我便找了福建的寺院,最终找到了福建福州鼓山涌泉寺,在那里做了两个月的义工。
那段日子是我二十多年来最为感恩的。
早上四点多起床,天还是黑的,寺里长廊上的路灯暗暗地亮着,偶尔的虫鸣声随着灯火一闪一闪。“打板”的师父绕着寺里走上一圈,到了大雄宝殿后面去敲晨钟和晨鼓,请钟的偈子经由师父唱诵出来以后,一声声地直击在我心上——每一次听到都莫名的心安。
晨钟和鼓敲过以后,上早课的时间也到了。早课的内容是念诵楞严咒、十小咒、大悲咒以及几个偈子,然后绕佛;师父们用到的法器里,木鱼是最常见的,磬和鼓的声音最有穿透力、也清脆又浑厚。
上午或者是打扫卫生,协助负责打扫大雄宝殿卫生的师父擦拭殿内各处或者是帮忙打扫卫生的阿姨(员工)给长廊拖地和擦拭座椅。更多的时候是做一些别的事情,做茶叶又是最多——从采茶,晒茶,炒茶,烤茶等一直到最后的包装,整套工序都是当家师父亲自带着义工们一起做的。这里的茶有多好喝呢?唇齿留香——这是我从小到大关于喝茶头一次切身体会到的,我不会品茶,但我清楚地知道那是好茶,“茶的味道是融进了茶水里的”。
还有很多时候我是陪当家师父去接待来客(后面提到的“师父”都是指当家师父)——有很多人来看望师父或者是请师父开示(有婚姻破裂的,有职场失意的,甚至还有因为赌博弄得家庭不和谐的),师父就让我陪着她去,让我和他们聊天,而且师父都会向来访客人介绍我,说我年纪轻轻的大学生便会想到来寺院做义工,说我每天做事情都积极主动,还说我很懂得关心师父(师父一直记着有一次她头痛,她坚持去念佛堂念佛,我担心她身体,过一会儿就去念佛堂看看她),师父甚至还跟有几位老板说,让他们以后多关照我,如果我毕业没有找到工作的话、就去他们的公司工作,师父说她不是要他们给我走后门,而是觉得我很好、能够为他们的公司带去帮助……而且,师父每一次跟那些前来寻求开示的人说的内容,有很多很多都是与我大学恩师王老师的思想完全相符的(王老师所教课程是欧美文学,自大一上学期一次偶然蹭课以后,大学四年我听了王老师的课程整整七个学期,王老师为我奠定了我为人处世一言一行的价值观基础,是我的人生导师、我的恩师。),所以那段时间我常常是含着泪水听师父给人家开示,我竟如此幸运能够遇上两位恩师……
下午的工作和上午差不多,下午五点多吃过晚饭,六点的时候我就和师父去念佛堂念佛,有时候是打坐,有时候是经行念佛,通常是一个小时。
寺里的饭菜是极清淡的。早餐常常是稀粥和馒头做主食,泡姜、泡萝卜、凉拌海带丝(包菜、豆角等等)、炸花生米等可以就着馒头和稀粥吃,有时候还会有煮玉米、煮地瓜等;午饭的主食就是白米饭,最常做的炒菜是炒土豆、花菜、茄子、胡萝卜等,凉菜会有拌茄子、海带丝等等;晚餐大多数时候是吃挂面,香菇、黄花菜、青菜是最常用来做汤的,挂面煮熟后直接捞进汤盆,也有时候是用中午吃剩的米饭来做炒饭、就着中午的剩菜吃~
寺里的饭菜是极可口的。有多好吃呢?我在工厂做流水线工人那段时间(21 年 6-8 月,我上一个帖子“工厂两个月的流水线工人经历——我们是否都有光明的未来”),因为每天疲惫不堪加之精神压力大,我不只是没有胃口和食欲,便秘也一直困扰着我;但就在我回去寺里看望师父的第二天,吃过两顿寺里的饭菜以后,我的胃口一下子好了,便秘也没有了……我想,寺里饭菜的美味之处大概不只在味觉上,它更是我内心深处渴望的味道,我的心在这里安下,这里的饭菜便也让我的胃口得了安慰。
傍晚七点多,我就和师父去散步。借着暗红的灯光沿着寺里长长的廊道,走过满是鱼儿的湖边,湖面不时有一些鱼儿跃起弄出一圈一圈波纹,保安大叔和打扫卫生的阿焦阿姨夫妇常常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有一阵没一阵地聊天……那时候的福州是特别特别闷热的,但因为寺院在半山腰的缘故,微风吹过来特别特别地凉爽、让人感到宁静舒畅,再看着山脚三条江的汇合处波光粼粼以及市里灯火万家,有时候还能看到远处山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家,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这时候真的只想时间定格……
晚上八点多洗一洗衣服,再洗个澡,九点就睡觉,躺床上不一会儿就入睡了,完全摆脱了手机的困扰,也暂时放下了平日里纠结盘桓的大多……
离开般若苑的时候,师父拿给我很多东西,她还拜托别人下山给我买了一双鞋、一顶帽子和两双袜子,还有一对吊坠,师父说让我留着以后结婚的时候送给妻子一半……
是汤阿姨和阿妙姐姐送我去的机场,坐在阿姨车上和师父道别,师父挥手之后立即转过了身,我分明地看到她眼眶里有了泪水……那晚刚到学校,在寺院打扫卫生的阿姨就给我打了视频电话,她说师父在我离开后就哭了,哭了很久,师父说她再难遇到像我这样一个“小弟”……
想到师父,我的心就平静柔和,眼里也起了泪水。
后来我又回去看过师父两次,19 年和 21 年,但都住了不到一个星期。每次回去,师父都给我安心和坚定,即便只是看到师父、我的心就安稳了许多。
时至今日,虽然我仍然没有想明白我是否能够在不违背自己的原则下满足自己的物质追求,也没有得到一份一生不渝的爱情,但在寺院的那两个月里,师父教给我的一切将会是我终生受用的。因为很想念师父,写下了这些回忆。我们平日里生活中能接触到的出家人或许很少很少,我估计大部分人对出家人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影视剧,但影视剧对出家人形象的刻画与我所了解的实在有很多出入,影视剧里很多出家人都是出于种种原因而逃避生活最终选择出家……再加之如今社会上甚至出现了一些打着出家人名号四处招摇撞骗的人,出家人的形象难免被刻画得片面甚至偏颇…… 所以,如果大家有什么疑问或者对于寺院生活有什么好奇的地方,可以评论交流,我会尽量一一回复。




